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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當(dāng)前位置: 網(wǎng)站首頁 > 一代風(fēng)流

      詩人女外交官成幼殊
      來源:《黨史博覽》2019年第1期  作者:張 兵  點擊次數(shù):

      2005628日,外交筆會與文學(xué)沙龍在北京龍?zhí)讹埖昱e辦了一次別開生面的詩歌朗誦會。會上,我聽到了一位81歲女詩人朗誦的一首詩,名為《歸航》。這是20世紀(jì)80年代初,她在紐約的中國常駐聯(lián)合國代表團(tuán)任職期間,因中印(度)邊界會晤的需要,奉召短期回國途中寫的。全詩如下:

      歸航

      白云朵朵,排列成隊隊駱駝,

      昂首而來,在這晴空的大漠,

      踏著燦燦黃沙,夕陽為之鋪就,

      迎著我——海外游子

      箭一般飛向祖國。

       

      請說,白云使者,

      是什么在等待著我?

      是暴雨后的山川,

      斷樹掛著殘果?

      是炎炎的夏日,

      祖國再度綠葉婆娑?

      是砂巖般的任務(wù),

      把我這銹劍來磨?

       

      白云駱駝,變化著姿態(tài)的駱駝,

      飛奔,掠舷窗而過,

      迎著我,越過太平洋,

      在這碧空下燦黃的薄暮。

      我被詩人強烈的愛國情懷所感染,也被那金子般鏗鏘的詩文和國畫般美麗的意境所吸引。她就是外交筆會成員,前駐印度、聯(lián)合國和丹麥的女外交官,榮獲中國第三屆魯迅文學(xué)獎詩歌大獎的成幼殊女士。

      在中國詩歌界,提起成幼殊的名字恐怕知道的人并不很多,但她卻是一位真正的詩人。20世紀(jì)40年代,還是一位少女的時候,她的詩情就噴涌了。2003年出版的詩集《幸存的一粟》,讓我們?nèi)娴亓私饬诉@位中共上海地下黨的工作者、女詩人。原來,她早年大量詩作長期沉埋在歷史的遺忘中,萬幸的是,她當(dāng)年的同學(xué)、詩友,旅居新加坡的侯克華先生保留了她當(dāng)年的大部分手稿;還有一位同事在“文革”中藏匿了她后來的詩稿。20世紀(jì)90年代初,這些手稿終于回到成幼殊的手中。在眾人的催促下,她終于將“滄海”中這幸存的“一粟”整理出版,于是便有了這本詩集《幸存的一粟》。我想說,作者是幸運的,作者的詩是幸運的,作為這本詩集的讀者也是幸運的,而這些幸存的詩篇又恰恰是一束束最美的花。

       

      ■詩情點燃革命火種■

      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,成幼殊大姐的詩句驀然回響在耳邊:

      只有豺狼,

      趾高氣揚,

      若是走狗,

      可也準(zhǔn)走,

      可也準(zhǔn)走,

      且掏出那賣身契。

      ——節(jié)選自《雨天封鎖歌》

      用勁的拉呀,唉哼,用勁背,

      望一望那河水,一去不回!

      嘿,這邊岸上堆的是破棺材,

      裝的是枯骨,唉哼,和怨鬼。

      ——節(jié)選自《蘇州河岸拉纖歌》

      這兩首詩是詩人19433月在上海圣約翰大學(xué)讀書時的親歷親見。作為一個愛國青年,她的心時時和社會、人民緊密聯(lián)系在一起,同他們一起掙扎,一起流淚。

      一天,一位學(xué)長來找她,談及籌組“文匯團(tuán)契”的設(shè)想,并邀她參加。“文匯”名義上是學(xué)校里的宗教社團(tuán),其實參與的學(xué)生們接觸的并不是基督教,年輕人悄悄傳看的是斯諾的《西行漫記》。

      次年,她20歲,投身革命的決心日漸堅定。她在《去心》中寫道:

      安逸底賄賂已被堅拒,

      而重重愛的枷鎖也已掙碎,

      太陽,出云來,啊,聽我高歌,

      去心已如滔天的江水!

      與革命書籍、思潮相伴的是危險,進(jìn)步的同學(xué)被特務(wù)跟蹤,有的就躲藏在她家里。無奈之下,她一把火燒了在日偽統(tǒng)治下可能獲罪的紙紙片片:

      呵,火,煙,灰燼,

      不,那不是真正的摧毀,湮滅!

      燒吧,且猖狂地?zé)?/span>

      仇恨的種子啊,

      在忍回的淚影下怒茁!

      這首《火之炬》描繪的恰恰就是當(dāng)時驚險的現(xiàn)實。

      當(dāng)詩友、同學(xué)中的不少人投奔新四軍后,她因家庭阻攔,被反鎖在室內(nèi),未能按時成行。后來,她瞞著母親離家出走,去了新四軍第7師,旋又被派回上海,受命利用已有的關(guān)系,帶領(lǐng)周圍年輕人前往新四軍第7師。經(jīng)過這番周折,母親不僅不再阻攔她,反而幫助她。當(dāng)她和伙伴們在家里秘密集會時,母親為他們放哨、做飯、打掩護(hù)。

       

      ■詩歌迎來勝利曙光■

      1945年,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,日本侵略者被趕走。此前,成幼殊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(chǎn)黨。接著,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圣約翰大學(xué)學(xué)生團(tuán)體聯(lián)合會的工作中。要求民主,要求進(jìn)步,反對倒退,已成為當(dāng)時學(xué)生運動的主流。

      1945121日,昆明發(fā)生“一二·一”慘案。這是一起抗戰(zhàn)勝利后,蔣介石首次動用軍隊槍殺愛國學(xué)生和老師的駭人聽聞的事件。對于像成幼殊這樣的熱血青年,其悲痛和憤慨是十分自然的。在寒風(fēng)凜冽的冬夜,臨窗伏案,成幼殊在為即將舉行的上海各界公祭大會寫了一首歌詞。經(jīng)過一個不眠之夜,《安息吧,死難的同學(xué)》一首歌寫成。由魏琪(春海)作曲的這首歌和其他愛國歌曲在萬人公祭大會上響徹云霄。部分歌詞如下:

      安息吧,死難的同學(xué),

      別再為祖國擔(dān)憂。

      你們的血照亮著路,

      我們會繼續(xù)往前走。

      …………

      冬天有凄涼的風(fēng),

      卻是春天的搖籃。

      …………

      現(xiàn)在是我們的責(zé)任,

      去爭取民主自由!

      《野火》詩刊在野火詩歌會要求民主自由浪潮拍打中日漸成熟,并于194661日誕生于成幼殊家中。成幼殊和詩友們將《野火》創(chuàng)刊號送給一些詩壇前輩求教,并很快收到郭沫若等人的回信。他們對這些自稱“初來者”的年輕人創(chuàng)辦《野火》予以鼓勵。郭在給“金沙”(成幼殊筆名)回信的結(jié)尾處寫道:“你們的確是值得擁抱的‘初來者’,我真的想把你們當(dāng)成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,熱烈地?fù)肀А!?/span>

      學(xué)生運動如火如荼,但國民黨反動派是不會按人民的意愿走民主和平之路的。成幼殊于19476月寫出《夜迎》一詩予以揭露:

      …………

      統(tǒng)治者們發(fā)怒了啊,

      因為胯下的人民不再是馴服的牲口。

      當(dāng)他們的軍隊在內(nèi)戰(zhàn)的前線泥一樣崩塌,

      在后方,他們瘋狂地舉起鞭子和手銬。

      …………

      19486月,成幼殊夫婦在大逮捕中躲過一劫,被中共地下黨組織送往香港,并在那里繼續(xù)全國學(xué)聯(lián)海外部(未公開)的工作。12月,作者預(yù)言了新中國的誕生。她在《迎1949》的詩中寫道:

      告訴母親們別再怨艾,

      孩子們別再哭泣,

      因為這一回,

      真的金黃的日子就要到來。

       

      ■詩興伴隨外交生涯■

      新中國成立后,陳魯直、成幼殊夫婦于1952年冬被調(diào)到外交部工作,直至離休。

      成幼殊和陳魯直相識于20世紀(jì)40年代初進(jìn)入大學(xué)不久后。她是“文匯團(tuán)契”的骨干之一,他是偶然參加了幾次活動的高才生;她是野火詩歌會里的才女,他是一群詩人中例外的“理論家”,他們都是學(xué)生運動中的中堅分子。經(jīng)過革命的洗禮,兩個年輕人開始了嶄新的生活。雖然同在外交部,但一整天也不一定能見上一面;同住紐約時,他在聯(lián)合國大樓里的秘書處,她在紐約曼哈頓區(qū)66街中國常駐聯(lián)合國代表團(tuán);在丹麥時,他是大使忙這忙那,而她一有空就自學(xué)丹麥語。經(jīng)過三年刻苦自學(xué),從丹麥原文翻譯了《NB——關(guān)于尼爾斯·玻爾的一些回憶》。在他們80多歲的時候還是“各忙各的”,他們各自有自己的書房,她有客人時,他兀自在書房伏案;他外出時,她在家給朋友寄書回信。獨立并不意味著疏離,他們的書房緊相鄰,彼此互相照應(yīng),他外出回家時,她親昵地招呼,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許就像詩人筆下美麗的詩意——

      我忘不了那一天,

      你我坐在紫藤葉兒間,

      我接過那紙,

      隔開你的臉,

      含混先問你,

      要否看著我——永遠(yuǎn)。

      外交官,顧名思義是祖國母親派往國外的友好使者,是捍衛(wèi)祖國神圣與尊嚴(yán)的士兵。從20世紀(jì)50年代至今,作為女外交官的她還總是與詩相隨,盡管詩篇被大量的外交文書和無數(shù)次的工作會談擠掉了許多。1964年,在老外交部大樓窗前,她寫下了《雪之歌》以抒發(fā)自己融入革命洪流的快慰:

      別笑我輕,

      萬眾一心,

      改造世界。

       

      飛到哪里,

      落在哪里,

      親密團(tuán)結(jié),

      晶瑩一片。

       

      落在哪里,

      溶在哪里,

      化作春水,

      潺潺涓涓。

      …………

      198011月,在紐約聯(lián)合國大樓冬夜雨聲中,她寫下了對祖國的祝福《雨敲窗——冬夜祝福,遙寄祖國》。詩中寫道:

      啊——

      聽著這異國夜雨的人,

      以怎樣的心情期待看見,

      東方的晨曦,

      在祝福中,

      從地球的那一邊,

      冉冉升起。

      在多年的外交生涯中,這位遠(yuǎn)離祖國的女詩人,把積淀起來的濃濃的祖國情傾注于又一首詩中。19833月,她從美國費城返回紐約途中寫下了《掌紋》,致西方的看手相者:

      女郎,透過你的水晶球也不會看見,

      我的掌紋和祖國的山水相連,

      即使這紋路從世界泯滅,

      山仍會更青翠,水更碧如青天。

      另一首《贈海輪》中,這種對祖國的深情更趨熾熱:

      海輪,自成一體的

      浮游的島國,

      當(dāng)它重新和陸地相連,

      才獲得了生命的源泉。

      …………

      海輪,你的位置在海上,

      新大陸不是你眷戀的地方,

      當(dāng)你夢醒又充滿活力,

      且再昂首遠(yuǎn)航。

      1984年,她被派到了丹麥,并同丹麥人民一起紀(jì)念反法西斯戰(zhàn)爭勝利40周年。她在《燭光》一詩中寫道:

      燭,用最簡單最樸素的方式

      站在窗口,代表著點燃它們的人,

      宣告對烈士和殉難者的追憶,

      宣告對法西斯的譴責(zé)。

      我,一個也曾抵抗東方法西斯鐵蹄的人,

      以我的雙眼和心中的燭,

      和你們共同悼念并慶祝勝利。

      198610月,陳魯直、成幼殊夫婦陪同冰島總理赫爾曼松夫婦訪華時,曾去桂林參觀。詩人通過相距萬里之遙的兩座象鼻山,將中國和冰島兩國人民緊緊地連在了一起:

      象鼻山垂著長鼻子在飲漓江水嗎?

      遠(yuǎn)在冰島也有象鼻山飲著大西洋的波浪。

      老話說,山和山不見面,人和人能相見。

      你身在中國,可想念那遠(yuǎn)而又遠(yuǎn)的兄弟?

       

      ■真善美鑄就的詩人■

      成幼殊,詩如其人。

      我初識成幼殊是在動亂年代。在“砸印度駐華使館”的叫囂聲中,我聽說中國駐印度首席館員陳魯直正在經(jīng)受著血與火的考驗,他的夫人名叫成幼殊。后又聽說她是一位臺屬,是名人成思危(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)的姐姐。但真正近距離接觸是在2000年懷柔外交筆會的研討會上,她的自持和謙和給我印象頗佳。而捧讀她的兩本詩集則是在2005年三八節(jié)的聚會后。先是被她的中英文對照的《成幼殊短詩選》所吸引,進(jìn)而又一口氣讀完了她的詩集《幸存的一粟》。

      我要說的是,那是一本拿起來就再也不想放下的詩集,是一本濃縮了人生精華的深沉畫卷。她真誠、善良和美麗的心靈潤澤了她的每首詩,使它們都如金子般閃閃發(fā)光。當(dāng)年以“金沙”為筆名的一首首詩歌都是她真情的流露,真實的感受。正如屠岸先生說的那樣:“無論笑聲還是淚痕,回顧還是前瞻,夢幻還是現(xiàn)實……由于真,她的詩顯現(xiàn)出女性特有的感情觸覺。那么熱情似火,那么柔情似水,構(gòu)成了獨特的女性詩歌畫卷。”

      成幼殊的詩沒有雕琢的語言,如行云流水,一切都順其自然。她寫個人感情的涌動,寫時代風(fēng)云的激蕩,寫愛情,寫戰(zhàn)斗,寫人民生活,都是汩汩流出的天然清泉,無一點斧鑿之痕。

      成幼殊獲獎后,有人說她是一匹“黑馬”,她微笑著對這一褒稱說道:

      黑馬,

      你闖入了人們的視野,

      遲遲而至,不急不緩,

      …………

      像一陣煙,

      我不起眼,

      但已無處躲藏。

      81歲的詩人成幼殊是當(dāng)年最年長的獲獎?wù)摺5l又能斷言,詩歌創(chuàng)作只是年輕人的“專利”?

      2006年底,成幼殊大姐約我去方莊逸品清茶藝館飲茶,同桌的有浙江紹興魯迅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秋實和內(nèi)蒙古青年詩人雪漪。原來成幼殊大姐不僅喜愛詩歌,還十分關(guān)注20世紀(jì)30年代左翼文學(xué)的研究工作。這位82歲的老詩人仍是思維敏捷,妙語連珠。說到“耄耋”時,她開玩笑說:“我現(xiàn)在不是可愛的小花貓(耄),也不是飛來飛去的小蝴蝶(耋),可是我希望你們把80多歲老人還看成小花貓和小蝴蝶,充滿了喜愛之情。”

      成幼殊出身高級知識分子家庭,其父成舍我是中國現(xiàn)代著名愛國報人、新聞教育家、社會活動家。生逢戰(zhàn)亂,一生輾轉(zhuǎn)辦報,《世界晚報》《世界日報》《世界畫報》《民生報》《立報》等都是他嘔心瀝血的結(jié)晶。受父親的熏陶,耳濡目染,成幼殊自幼便親近詩文。到圣約翰大學(xué)讀書后,經(jīng)常參與和組織各種詩歌朗誦會、演講會,組織各種社團(tuán),出版刊物,發(fā)表了詩歌等作品。但問耕耘,不問收獲,70多年來,成幼殊與詩為伴,詩與成幼殊相隨。她的一首《自我評估》形象地作了總結(jié):

      我曾覺得,前半生是浪費,

      寫了些詩,做什么?

      我又覺得,后半生是浪費,

      沒寫多少詩,怎么還活著?

       

      也許我一生都是浪費,

      世界也不缺少我這一個。

       

      但是,也不算是浪費,

      既然每一棵樹都搖曳出綠波。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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