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賡大將全家福
在人民解放軍的將帥中,陳賡是一位個性鮮明、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。他足智多謀,文韜武略,身經百戰(zhàn),多次負傷,是解放軍中唯一一位同日、法、美軍都交過手的高級將領,也是解放軍高級將領中唯一一位見過魯迅的人。
2018年2月27日,是陳賡大將誕辰115周年。筆者曾有機會采訪他唯一的女兒陳知進教授,聽她講述自己眼中的父親。
■父親念舊,很早就有傳承歷史的意識■
在陳知進的印象中,父親比較念舊,很早就有傳承歷史的意識和概念。用今天的話說,就是不忘初心。她記得在自己剛懂事的時候就聽父親對母親說,你要多向孩子們講講我們的故事,否則他們不知道過去。
“父親從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和職位,他常說自己能活下來就是占了便宜。”陳知進說。1932年下半年父親在上海養(yǎng)傷的四個月期間,常向做地下工作的同志講述紅軍的戰(zhàn)斗故事,并說“我很希望人民能知道紅軍和革命群眾所經受過的這一切,即使將來革命成功了,也永遠不要忘記”。
當時在中央宣傳部工作的朱鏡我,將陳賡所講的紅軍戰(zhàn)斗情況詳細記錄,整理成文并油印出來。魯迅先生看到這份由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馮雪峰轉給他的材料后,激動不已,表示希望能見到這位紅軍將領,于是便有了20世紀30年代這位現代文壇巨匠與紅軍高級將領陳賡兩次會面的文壇佳話。這也成為中國革命史上的寶貴歷史篇章。
“父親同時也是個極重感情的人!他很惦記那些過去曾經救助過、幫助過他的同志。”陳知進說。1927年8月下旬,父親隨南昌起義部隊南下,在會昌戰(zhàn)役中負重傷,左腿三處中彈。到長汀后經福音醫(yī)院院長傅連暲精心救治,采取當時盡可能做到的辦法,保住了父親的傷腿,避免了截肢,而且支撐著他在日后的歲月里南征北戰(zhàn),跋山涉水走出國門。父親感激不盡,牢記在心。幾十年后,他在談起傅連暲時說:“他是我所遇到的第一個同情我們的醫(yī)生。承他盡心照顧,我到現在都很感謝。”
1927年9月,離開長汀后不久,陳賡隨起義軍南進汕頭,被送到當地一家日本人開的醫(yī)院繼續(xù)治療。國民黨軍隊開進城后,日本院長又下逐客令。幸虧醫(yī)院里一位姓李的護士小姐和一名打掃病房的工人同情起義軍,偷偷地把陳賡藏了起來。接著,李小姐又出面買票并巧妙冷靜地應對國民黨軍隊的盤查,陳賡得以化險為夷,由在身邊照顧的戰(zhàn)友盧冬生背上了一艘開往香港的輪船。
陳知進說,對于素昧平生、在危急關頭救父親一命的李小姐,父親也一直沒有忘記,多次提及,解放后幾次尋找未果。還有兩次在上海霖生骨科醫(yī)院治療腿傷時,父親對給他悉心治療的牛惠霖、牛惠生大夫更是念念不忘。上海解放后,父親想去探望這兩位牛氏大夫,當打聽得知他們早已去世時,便傷感不已。
■父親留下的日記具有很強的史料價值■
從21世紀初開始,為紀念父親陳賡誕辰100周年,陳知進在母親傅涯的帶領下,和家人等一道著手編輯出版關于陳賡大將的書籍,搜集了大量的史料,配合有關出版社出版了《陳賡傳》《陳賡日記》《陳賡畫冊》和紀念文集等。
陳知進說,父親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。在革命戰(zhàn)爭年代那樣一種動蕩不定、四處奔波的環(huán)境下,父親仍然堅持著這一習慣。他作為一名高級軍事指揮員,有關戰(zhàn)爭的記述具有很強的史料價值。在戰(zhàn)爭年代,父母分多聚少,于是兩人有約,見面時,父親第一件事就是把日記本交到母親手上,母親會放在馬褡子里精心保管,分別時再由母親把日記本交回給父親。
《陳賡日記》在20世紀80年代初曾出版發(fā)行,但囿于當時的環(huán)境和歷史條件,思想束縛比較多,回避了一些在當時屬于保密而不宜公開的問題,如朝鮮戰(zhàn)爭、越南戰(zhàn)爭等,原來日記中涉及的有關內容,只能在內部出版。2002年重新整理出版的《陳賡日記》在尊重原稿的基礎上,對日記進行了核校,原貌如實地得以呈現。
陳知進說,父親留下的日記常讓我溫故而知新,每當碰到困難的時候,我都會想起父親和他的日記,一直鞭策著我前進。
采訪中,她對我們這些熱衷于革命歷史和紅色文化宣傳的人說,上一輩人傳下來的東西我們都要保存?zhèn)鞒泻茫貏e是文物和史料搜集,不是一兩個人就能完成的事,需要大家的熱心幫助和提供,不斷增加充實,越做越多,越來越豐富。說到這里,她強調,對于歷史一定要尊重客觀事實,歷史是怎么樣的,就應當怎么樣去反映。
談及20世紀80年代初拍攝的兩部以她父親經歷為內容的電影,陳知進表示,《陳賡蒙難》比較真實,還原歷史的程度高,而《陳賡脫險》則虛構的成分太多了,與歷史相去甚遠。她覺得,藝術創(chuàng)作反映歷史也應以尊重事實為前提,否則就會讓后人不知真相而對歷史產生錯覺甚至誤讀。
■保存的文獻資料在同輩人里算是多的■
2013年,在陳賡大將誕辰110周年之際,在母親傅涯主編的基礎上,由陳知進擔任執(zhí)行主編,解放軍出版社出版了《陳賡大將畫傳》,通過大量第一手資料和近600幅珍貴歷史圖片,以圖文結合的形式,全面、立體、直觀、生動地再現了陳賡大將豐富多彩的一生。
陳知進介紹說,父親去世后,對他的文稿和史料的搜集整理工作,母親就一直在做,《陳賡大將畫傳》的編纂工作是在她提議、關心和主持下才得以實施的,自己主要是協(xié)助母親,做些組織協(xié)調方面的事務。
訪談之中,陳知進向筆者贈送了一枚精致的五角星形紀念章。她說,這是我們按照父親生前收藏了多年的紅軍十年紀念章仿制的。父親的原始文獻資料在他們那一輩人里算是保存得相對較多的,也是完整的。在戰(zhàn)爭年代,父母就有意識地保存著有紀念意義的文獻和實物等,不光是各個時期的日記本,像這枚1937年9月紅軍改編為八路軍時制作的紅軍十年紀念章,還有中共中央辦公廳頒發(fā)的特別通行證、中共七大代表證等,父親都一直珍藏著。
她回憶,1961年3月父親去世后,母親便著手系統(tǒng)地整理父親的遺物,日記、自傳、筆記、信件、大量圖片和使用過的物品等,裝了兩只箱子,并始終像愛惜自己的生命一樣小心翼翼地珍藏著。在“文革”中,母親去干校勞動。臨行前,她特意把這兩只箱子放到上海的我大哥陳知非家中保存,從干校一回來首先就是去上海把這兩只箱子取回來。后來,軍博的同志也上門來找資料,從我們家保存的6大本父親的相冊里翻拍了不少珍貴的圖片。
■父親“不修邊幅”的浪漫性格從小養(yǎng)成■
從陳賡留下的大量照片中,我們看到他經常是胡子拉碴的形象。陳知進說,這除工作繁忙、無暇顧及打理外,實則也與父親多年來“不修邊幅”的浪漫性格有關,他曾在自傳中說自己的這種浪漫“從小就如此”,而且“幼年讀書,調皮搗蛋”。
陳賡生性活躍,有時還喜歡“惡作劇”。在《陳賡大將畫傳》一書中,記錄了這樣一則趣聞:在黃埔軍校時,最受歡迎的政治教官惲代英經常工作到深夜,睡眠很少,高度近視又習慣戴著眼鏡睡覺。陳賡聽說后,就在夜里悄悄走進他宿舍的床位跟前,把他的眼鏡摘下來,用毛筆在鏡片上涂上墨汁。一向黎明即起的惲代英以為天還沒亮,這天竟然一睡就睡到了早上8點。此事在軍校內一時傳為笑談。
一些與陳賡有過交往的革命老前輩曾回憶,在毛澤東、周恩來等中央高層領導跟前,陳賡有時也是大大咧咧、不拘小節(jié),別人不敢在領袖面前開玩笑,唯獨他比較“放肆”,經常嘻嘻哈哈、說說笑笑。
陳賡不僅能征善戰(zhàn),而且多才多藝,不乏文藝細胞,有攝影、繪畫、表演等多種愛好。可以說,他是一個典型的性情中人。在黃埔軍校,他曾登臺演戲;在戎馬倥傯間隙,他曾為妻子畫像,為戰(zhàn)友拍照,設計戰(zhàn)斗英雄獎章;在解放戰(zhàn)爭中,他率部隊進攻洛陽時俘獲了湯恩伯的京戲班子,欣喜地穿戴起了一套老生戲服,開心地拍下了一張照片作為留念。
1949年4月上旬,在率第4兵團主力到達安徽中部長江北岸準備渡江的緊張時刻,陳賡吟誦起了北宋王安石寫的《泊船瓜洲》:“京口瓜洲一水間,鐘山只隔數重山。春風又綠江南岸,明月何時照我還?”反映了他征戰(zhàn)沙場的文思和情懷。
當然很多人還不知道,這位在戰(zhàn)場上橫刀立馬的大將軍,還是廚房掌勺高手。陳知進說,父親做的魚頭豆腐是天下最好吃的,“因為再也嘗不到他親手做的美味,自他去世后我從此不再想吃魚”。
■一直記著父親的話不忘前輩走過的路■
陳知進1950年出生于北京,在陳家的幾個子女中排行老三,正處于中間的位置。她上面有兩個哥哥,即陳知非和陳知建,下面有兩個弟弟,即陳知庶和陳知涯。
陳知進從事醫(yī)療工作多年,系解放軍總醫(yī)院麻醉科主任醫(yī)師、教授、碩士生導師。問及為什么會走上醫(yī)療這條專業(yè)道路時,她說其實自己最初并不愿意學醫(yī),最想做的是搞科技,特別是哈軍工是父親一手創(chuàng)辦的,小時候也在那里玩過,對自己特別有吸引力。父親因病60歲不到就去世了,母親和父親的一些戰(zhàn)友就竭力主張我學醫(yī),說當醫(yī)生可以治病救人,延續(xù)病人生命。在“文革”的動亂時期,自己到部隊當兵,女孩子在部隊當衛(wèi)生員干護理工作的比較多,也沒有什么別的選擇,就這樣自己最終還是與醫(yī)務工作結緣了。每天一上班就是為病號挑開水、打掃衛(wèi)生等,這些活都干過。
陳知進畢業(yè)于北京師大女附中,這里學風很好,對教學抓得很緊,這為她后來的學習打下了基礎。盡管曾經對從事醫(yī)療工作沒有很大的興趣,但既然干上了就應當嚴肅認真地對待。“父母過去常教育我們,不管干什么一定要干好,不能丟人。”所以,她學習很努力,鉆研業(yè)務的勁頭也相當足。1983年,33年歲的陳知進獲得了解放軍軍醫(yī)進修學院麻醉學碩士學位,并最終成長修煉成了專業(yè)領域術業(yè)精深的專家。
在本職工作之余,陳知進也繼承了父親曾有的一些愛好,比如攝影、表演、收藏等。退休后,她參加了開國將軍后代合唱團并擔任副政委,經常到各地去慰問演出,傳播紅色文化。還有攝影和攝像,她也比較擅長,相機總是隨時帶在身上,經常是走到哪里拍到哪里。她還說自己原來不會操作電腦,在搜集整理父親文稿和史料的過程中,對電腦的功能也掌握了,能夠靈活使用。
“即使將來革命成功了,也永遠不要忘記過去!”陳知進一直記著父親說過的話,這些年只要一有機會和空閑,她便要去尋訪革命遺址和父輩的足跡。她到過父親和戰(zhàn)友們工作與戰(zhàn)斗過的不少地方參觀,搜集資料,發(fā)掘史實,也曾專門去拜訪和看望父親過去的老戰(zhàn)友、老部下,掌握了不少鮮活的史料和最新信息。在采訪中,筆者也明顯感覺到,但凡與陳賡有關的史實和情況,她如數家珍,都能夠脫口而出。■